第7章 百年节

西骤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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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林广场撞晨钟三下,声声悠扬。

    王府备了知节使于广场前大篇宣仪,寓意祈恩冬节。雾都惯过冬节,虽然这里四季如沐,冷的日子较短,但冬节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有点灯盈门,客灌长街的庆典。王府麾下进百的长卫和各楼将才,都会在冬节的那一天于桐林广场唱吟飞泷之音。如若遇上“百年节”还会有重要的人前来,这虽是说的百年节,却是十六年一次的殊恩。

    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人,所有人都知道,却无人敢惊声谈论。而今年,恰好就是这百年之冬节。

    距这次鼎盛的冬节还有十三天,城口刚摇了“朝拜”铃,汹涌的人潮已排队出了一支哨站的距离。各种鲜见的服饰鱼贯而入,将这城琉璃璀璨的白城点缀得缤纷夺目。

    天空忽现一骑鲲蓟鸟,飞势急冽的从外掠来,点血的翅翼惊心的飞过桐林广场上空,知节使视而不见继续在洋洋洒洒的宣仪,所有民众却好奇的看去,直至那只鲲蓟鸟飞入一座八方对望的楼宇。那是辩机楼。

    广场上部分精神萎靡的奴隶们突然仰长了脖子,泪眼模糊的朝那处远远的八方楼望去。

    雾都长年有外客进入,所以消息较为通明,即便是商街的小贩们也大抵知道,这该是西北定主了,那场远不可及的战场,似乎就要偃旗息鼓了。

    执宇牁仇缓缓步入殿内,身形挺拔开阔,藏琅袍上华光流转,观其面色,竟是出奇的自若。

    哪里有一丝身负地火无法自持的样子。

    左垠图和于清在他侧后双并而入,这是应礼的方式,代表他接受王府人员管控不会妄动,也是王府视他非同一般的意思。

    相传这位岚城供奉得如入佛籍的少主向来不对他人施礼的,只见他长身玉立,站得笔直,“拜会盛都。”

    这便算是见礼了。

    所有人静默了一晌,不动声色。

    御座端坐在上,脸虽和善,却紧闭着唇没有开口。百嬗在殿下笑容满面,当先道“执宇公子此来雾都,确是令我等又惊又奇,不想这世间确有执宇公子这般的青年才俊,连那叱咤于阴间的无量业火都能将之封印,着实钦佩。”

    “我来这里,是想求问御座,可否借路去一遭皈途之地?”

    他紧闭双目,薄唇一启,正如传闻中的单刀直入。

    “执宇公子为何非去皈途不可呢?”仍是百嬗,侧着身子笑脸吟吟的看着他。

    “这世上如果有可以对付无量业火的方法,一定只在皈途。”

    声音是那般轻,那般凉,听起来那般不在意的随口喃喃。

    “无量业火现世少,亲眼所见者更少,每次现世都是场非人力所能抵挡的天灾。公子是绝才,封印之术天下首屈一指,却也无法完彻的降服,现今这番相望,怕也未必如人所愿。”

    “我只借路。这是执宇家的人情,鹤年府可愿收?”

    恣意决绝,不进油盐。

    那久坐的男人方笑了,抚着掌下的玉石椅,道,“执宇家的人情确实比无量业火的分量大。”不仅分量大,比无量业火还要少见,几乎不曾有过,他又道,“小公子,你虽执意入皈途,但皈途愿不愿意对你开门这就未知了。”

    所有人都抽了口冷气……这御座虽然已百多岁,可观面相也只三十来许罢了,再说这岚城少主身长近八尺,冷厉寡言也是出了名的,在这霜殿之中被御座指着喊了声“小公子”,所有人都觉得莫名一阵怪异。

    左垠图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入睡,自从开始为馫狐楼出任务之后,像这样长久不歇的情况也不在少数,疲累都是常事。不论发生过多少艰难困苦的事情旁人都没有见她变过脸色,她永远安安静静的在那,眼神都是寂静的。

    而此刻,她站在执宇牁仇身后,身躯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没有告诉妃潼,布置柯魔之城用时太长,术成之前,蔚蓝的风钉已入骨了一枚,刺在肩胛,半边臂膀都麻木不堪。

    众人正在努力消化那声“小公子”,大殿静得连风都不敢进来。

    闭着眼睛的岚城少主依旧是款款而立,双手负在身后,道,“那就烦请御座指路让我去敲一敲这门。”

    “年轻向来气盛。我确实太想要你们执宇家的人情了,执宇牁仇。”御座又笑一声,最后正色点了他的名,“你该知道今年正好是雾都的百年节,皈途按例会有人来主持这场百年节。”

    “百年节?”他稍有疑窦,后道,“那好,我便静候这场盛会。”

    御座有些窘色,看这情形,这位被冠以天才之名的新秀还是个不问世事的主,压根儿不知道也不在意雾都还有个什么节。他道,“需再等十三日。”

    “好。”他淡淡的应了一声,没有表达出一丝应有的喜悦,稍点了点头,“届时,便仰仗御座了。”然后转身便走,大殿上再倒抽一口冷气。

    他这突然的一转身,左垠图还未反应过来,两人面对着面,她急忙往旁挪了一步让他过去。

    执宇牁仇却突然站在那,虽然没有睁开眼睛,左垠图却知道他在看她。没有动作。

    “受伤了?”

    左垠图一怔,脸色静默站在一边,一语不发。

    这般安静了半晌,执宇牁仇还是跨着步子离开了。左垠图和于清在后侧紧跟着而去。

    大殿上的人面面相觑,搞不清这位贵公子是什么路子,只有个声音愤愤道:“这家伙这般自大狷狂……”

    又回到那座两层楼的小院,进院前于清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真受伤了吗?”

    左垠图摇摇头,“骑快马回来呛了些风,我没有受伤。清叔你不要担心。”

    话毕就进去了,她已受命半刻都不能离开这岚城少主,于清他们都留在了院外。

    执宇牁仇在地上盘坐着,这大概是这位阴阳师最常见的休息方式。左垠图进门前隐匿了身形,继续在这个房间里充当着一抹影子。明知道隐匿身形并不能给这位客人他没有被人贴身监控的错觉她却还是要这样做,这是习惯,也是规矩。

    那男人转过脸,看着她,“为何你之前不回答我的话?”

    “殿前议事,我不想耽搁。”

    “殿前既在议事你如何在走神?”

    “执宇少主何必与我争论这些。”

    “我只是奇怪。”

    “奇怪什么?”

    “奇怪你为何没有回我的话。”

    这话听起来略觉得好笑,但他说得极其认真,表情还是那个同御座说话的表情。左垠图愣了会儿,道,“恩,我确实受伤了。”

    她盘坐在地,白色坞石冰凉,衣料轻薄,竟有些寒冷刺骨的感觉。

    “你对别人说是骑快马呛了风。”

    这岚城少主又道了一句,世人都说他冷厉寡言,可左垠图觉着他冷厉是冷厉了,寡言倒是未必,只得如实道,“因为这话不能说给你听。”

    “为何?”

    “骗不了你,你也不在意。”

    他坐在那,蝶火荦荦扑朔,像是独自一人在进行一场寂寥的盘息吐纳。片刻后,方说了句,“左肩明明被穿透了,也伤了筋骨,你还能自行施术治疗。”

    “所以,我只是呛了些冷风。”

    大街上摩肩擦踵,商贩马队和府兵络绎来回。雾都是有名的产茶地,其中最闻名的是第一缕春风吹过的舌蕊茶。这入春舌蕊在南方最是名贵,商道经金鳞河下江南,下河的第一条主官道,更因此茶取名为舌蕊道。一斤入春舌蕊,卖的价格近百两黄金,且供货稀缺。

    现在虽是连冬节都还没到,已经有许多茶商前来订货了。不过,这街道上更多的人,还是为了领略一下这雾都盛名已久的百年节,毕竟,这是十六年才一遇的日子。

    十三将背着竹椅,在汹涌人潮间左闪右避。他身形高大,又奇怪的背了个椅子,椅子上还坐了个人,在人群中非常扎眼,常引得别人好奇围观。

    “双琰,这两天都快把这雾都走了个遍了,你到底要干嘛?”

    “等你真正走遍之后我再回答你这个问题。”少年懒洋洋的眯着眼睛在小憨,对周遭投的目光来毫不在意。

    “还有哪里?”

    “第一至第七街邸。”

    “那里寻常人去不了,你若要去必定会惊动鹤年家的人,还会传回城里。”

    “我知道。所以,我们先去附近的山野和密林。”

    “啊?”十三将站在原地不愿动了,“你不累好歹也考虑考虑我嘛,而且你都不告诉我到底要干嘛,让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遛大街算什么意思。”

    “你不是没出远门吗,哥带你开个荤猎个奇。”

    “猎奇哪有这种猎法,一点目的性都没有。”

    “谁说没有目的。”

    “什么目的?”

    “一个,倾国倾城的姑娘……我们就到发现一个漂亮的姑娘便停止吧。”

    十三将落下一头虚汗,“哪个倾国又倾城的姑娘会去山野和密林……”

    “我这样英俊潇洒的美男子都会去的地方,这些漂亮姑娘哪有不去的理呢。”

    大个子叹了口气,继续在这热闹的街上茫茫然游走着。双琰抽神经抽惯了,受了个伤越是抽得没完也是能理解的,谁让他是有结实臂弯的弟弟呢,他这样想着,也没有再抱怨的意思。背上打着哈欠的懒汉伸伸手指,他便又换了个方向。

    两人在一处花圃前停下来休息,懒汉还在竹椅上眯着眼睛,自然是大个子累了。花圃背后是条幽径,再往后就是雾都的落日山,那座在挪衡书中石岩成暗红色,万丈绝壁上盛开着黑色菩塟花的落日山。

    十三将仍背着竹椅,坐在花圃间的一座凉亭里。

    已是花凋枝落的时令,花圃间却盛放着大片大片的殷红的花朵。花瓣细长,硕硕累累的堆在一起。

    “哎,城里的花这里也有,我还以为别的地方不兴种这呢,这么刁又怪的花。”

    “恩?”听十三将一嚷睁开眼睛的少年一笑,“别的地方或许没人种,雾都确一定是有的。但十三将,你看岔了,这花品种虽同我们那一样,但类别却是不同的。”

    “怎么不同了?”他凑近看了看,“细枝短秆,花朵硕大,尖细的针瓣状,一样啊。”

    “不一样。你细瞧。”

    这花鲜艳灿烂又拥挤的绽放着,亮眼明目,“一般无二。”他确信的道。

    双琰伸出一只手死力的打了一下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的道,“你的眼睛是石头镶上去的吗,什么都看不出来挂着白瞎啊。”

    “是一般无二嘛。”他小声的嘟嚷着。

    双琰最受不了他这副小姑娘般的委屈羞赧了,“咱们那是单枝单朵的,这里的是单枝双朵的。”

    “确是确是。”他拨了一朵来看,连连点头,“这到底是什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