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螽斯(十六)

发呆的樱桃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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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三妹特别撩人看了睡不着所以明天来看吧w

    一枝松枝从半开的蠡壳窗里悠悠地探了个头进来, 夏日的阳光在葱郁的绿意之上额外添了一层厚重的脂膏, 松针亮得透光, 被光线蒸出来一股清新扑鼻的味道。

    但是,季三昧仍旧在浓郁的松香中辨认出了一缕幽微的木兰香, 来源是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

    季三昧对着被子认真地吞了几口口水,把脸埋入其中, 珍惜地把气味收入自己的肺里,确认储存无误,才翻身坐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件海青色沙弥服。

    季三昧心神一悚,抬起手来, 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确认自己头发还在,他就放心地下了床, 就着屋内的洗漱用具把自己收拾干净。

    把搀着青盐的漱口水吐入小盅后, 困意尚浓且烟瘾发作的季三昧打了个哈欠。

    他打哈欠时习惯用手遮一下, 动作秀气得很,但还是不免从指间露出两颗白生生的虎牙。

    就这么龇牙咧嘴的时候, 他在敞开的居室门口瞧见了一张熟悉得让他心肝打了个颤的脸。

    长安趴在门边,伸了个脑袋出来, 待到和季三昧视线相碰, 他却刺溜一声把脑袋缩了回去。

    季三昧:“……出来吧。我看到你了。”

    闻言,长安尴尬地顿了顿, 理了理自己的僧袍, 从门后走出来, 很是端庄地行了一礼:“抱歉, 小师弟,我不是有意窥伺你的。”

    即使季三昧向来喜欢自己上辈子那张脸,但是眼见长安这么周吴郑王地使用自己的脸,仍不免牙疼。

    在季三昧眼中,世上的人分两种,一种是不可在其面前掉以轻心的人,一种是沈伐石和季六尘。

    是以上辈子人人皆以为他季三昧是心狠手毒的高岭之花,而知道他是在高岭间穿梭蹦跳、狡兔三窟的小狐狸的,大抵只有沈伐石和季六尘了。

    鉴于还不知晓长安的性格,季三昧信手披上了乖巧小孩的画皮:“师兄早上好。”

    软糯的童音迷惑性十足,长安眨一眨眼睛,一脸要被萌坏了还要强行保持理智的表情:“走,我带你去吃饭。”

    初夏时节,太阳升起得格外早,而这片禅房禅院却仿佛有着隔离一切热度的本事。四面环树,层绿滴翠,一条曲径安然自在地通往幽处。在环绿掩映下,依稀能听到水流澹澹,可目力所及之处,最远只能捕捉到一方流杯亭。那流杯亭形状独特,姿态如卧佛环抱,让人疑心那水声是来自佛陀的喃喃经诵。

    季三昧被长安牵出了禅房。

    他精心地挑选了一片向阳地,把季三昧领到了那处。

    面朝着红澄澄的太阳,长安示意季三昧学习自己的动作,随即凝神调息,半刻之后,他收起了流动的法力,蹲下来摸摸季三昧的发旋:“学会了吗?”

    季三昧:“……学会什么?”

    长安指着太阳:“吃饭。”

    季三昧:“……”

    季三昧不打算跟一只树灵计较。

    此处是一方独立的小院,共计六间禅房,明瓦熠然,鸱吻飞檐,房房相离,呈合抱之势,分别是一间主禅房,两间侧房,一间书房,一间小厨房和一间盥洗室。季三昧摸去了小厨房,从尚有余温的锅里翻出了一碗热腾腾的乌米饭。饭的中央放了一颗红梅点缀,朴素得让季三昧相当满意。

    他端了饭出来,在长安身侧坐定,安静地喂自己。

    长安以为季三昧总要有些话问自己的,可迟迟等不到他的问话,他就有点手足无措起来,没话找话道:“我今年三岁了。”

    语气颇为乖顺。

    季三昧略略惊讶了一下就恢复了淡定,吮去沾在大拇指上的米粒:“那你个子长得可够早的。”

    长安第一次交朋友就如此顺利,让他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是!”

    季三昧一面吃饭,一面拿眼睛丈量长安。

    他身高整整八尺,和自己上辈子时的身高一模一样。

    一想到身高,季三昧就有点想笑。

    上辈子季三昧个子长得早,且并未受缺衣少食的影响,十岁时就已经身高六尺,手脚修长,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不折不扣的软脚鸡。而沈伐石自小习武,身高却只能心有余而力不足地在四尺上下徘徊。季三昧向来嘴贱,常常会一手掐着竹烟枪一手去摸沈伐石的头发:“沈兄乖,喝下这杯牛乳,能长个子。”

    那次,沈伐石黑着脸把牛乳一饮而尽的样子逗得季三昧连烟枪都拿不稳了。

    但在那次之后,季三昧就以秘密身份前往泷冈,从此从烛阴城中销声匿迹,和沈伐石足有四年未曾谋面。

    四年后,泷冈和豳岐一样覆灭,被烛阴吞并。

    季三昧带着一身荣耀和恶名返回烛阴城,骑马游街,鲜花披肩,端的是招摇无比。

    他试图在围观的人群里寻找那个熟悉的小矮子,但却铩羽而归。

    再见到沈伐石时,是在庆功酒散席时分。外面已经是暮色四合,他拒绝了孙家家主孙无量送他回家的好意,独身一人溜达上街醒酒。一杆竹烟枪在夜色里寂寞得像是一只闪光的眼睛,一明一灭,季三昧让一口烟雾在五脏六腑里逛了个够,才缓缓吐出,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圆满得惊人的烟圈。

    行到一个上坡处,另外一只闪着光的眼睛突然沿着青石板街道上骨碌碌滚来。

    季三昧稳稳地一脚踏住了那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只雕饰精巧的马灯。

    但他满目里只能瞧见马灯上的一个“沈”字。

    沈家有三郎,大郎沈桑梓无心修仙,以收藏各色砚石为乐,二郎沈敬止倒是醉心气修,无奈身体跟不上野心,自小罹患肺疾,一言不合就能咳出二两血来。

    大郎不会骑马,二郎一上马就散架,算来算去,这马灯之主,唯有体气兼修的沈伐石一人了。

    果不其然,他一抬头,就看到沈伐石站在坡上,高得让人目眩。

    几年过去,他当真长成了“沈兄”,高逾八尺,肩宽腰细,俊美得让季三昧双腿发抖。

    沈伐石缓缓从坡上走下,来到季三昧跟前,身高的对比就愈加明显了。

    季三昧飞速接受了这个事实,抬手揉了揉沈伐石浓密的云发,轻而易举地就将气氛拉回了四年前二人分别时的轻松愉快:“哟,沈兄,长个子啦。”

    沈伐石不躲不闪,任他乱摸,神色却沉郁如铁:“为何不告而别?”

    季三昧在庆功宴上那副高岭之花的模样全然褪去,笑嘻嘻地插科打诨:“日后再说,日后再说。先说说你是怎么长这么高……”

    他的手被沈伐石拦了下去,随即一只手反压上了他的头发,用力揉了揉,沉默以报数年来的嘲讽之仇。

    季三昧被揉得很享受且颇以为荣:“沈兄好手法。”

    “……脸皮还是这么厚。”

    “脸皮厚,沈兄就不疼我了吗?”

    这撩拨的话一出,沈伐石立即抽手,不敢再多“疼”季三昧分毫,眉头也皱了起来:“这么些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口无遮拦!”

    季三昧:“……”

    是啊,刚才自己的话着实有些越界了。

    季三昧收起了心底那点莫名其妙的落寞,俯下身将马灯捡起,递向了沈伐石,并岔开了话题:“我长得这般俊俏,若是脾性好,那还了得。”

    沈伐石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竟然伸手抱住了马灯的灯身。

    这马灯避风效果极佳,导热效果也是一样,沈伐石被烫得脸色一变,失手把马灯摔落在地。

    这只眼睛在地上垂死挣扎了一番,还是熄灭了。

    在夜色中,许多微妙的表情都被黑暗模糊化,季三昧只能从沈伐石脸上读出一丝慌乱,不知是因为自己那句“疼我”而困扰,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两人相对而立,沉默良久。

    半晌后,沈伐石打破了沉默:“怎么还用竹烟枪?”

    季三昧言简意赅:“习惯了。”

    沈伐石又默然片刻,才从袖中摸出一件长条状的东西,递与季三昧:“今日见你回城,没什么好送给你的,就送你这个吧。”

    那是一支金玉雕饰的烟枪,烟嘴是和田美玉所制,其耀武扬威的格调,和季三昧的气质甚配。

    沈伐石补充道:“其实还有一整套烟具,我没能带出来。明日我会送去府上。”

    季三昧像是傻了呆了,痴痴地注视了这个礼物良久,才抬起头来,唇角勾起叫人神魂颠倒的弧度,没头没脑道:“……沈兄,明日咱们去喝花酒罢。”

    ……

    身陷回忆中的季三昧神情柔和了不止一点半点,当他从迷梦中醒来,才发现自己脚下不知何时投上了一层蓊郁的树影。

    他转头看去,发现竟是长安。

    他的右臂化作了一片苍郁的梧桐树枝,亭亭如盖地罩在季三昧头顶,也不知道他将这个姿势保持了多久:“热了。不要晒到。”

    季三昧为他的好心稍稍一怔,随即捧着饭碗,眉眼微弯地笑:“谢谢师兄。”

    长安礼貌又温文地对他一点头,举着树荫浓密的右臂,继续为季三昧遮光。

    把饭碗里最后两颗饭粒捡尽,季三昧站起身来,准备去屋里找一找自己的烟,嚼两片提提神,谁想他刚撑着身子预备起身,一柄金玉烟枪就递到了他面前。

    握烟枪的是长安的左手,他望着季三昧,目光炽热道:“用这个吧?”

    季三昧不意在这里看到昔年旧物,表情僵硬了一瞬,才把手在襟摆处擦了擦,慎重地把金玉烟枪接来,目光怅惘地在上头逡巡一番后,仰头问道:“师兄,这是师父让你送来的吗?”

    季三昧只是随口一诈,长安就无比欢快地把事实娓娓道来:“没错,就是师父!他说你用这个或许会更顺手些!”

    ……果然,沈伐石不愧是沈伐石,这么快就已经起疑心了。

    但一柄烟枪摆在季三昧面前的诱惑,不亚于摆在老饕面前的山珍海味,季三昧踌躇了半天,才重重咽了口口水。

    ……怀疑归怀疑,不至于吸个烟枪就被他认定是季三昧了吧。

    ……

    在一侧的书房内,沈伐石坐在桌后,远远望着院内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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