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低迷

雨落小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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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数月,我都不得不厚着脸皮端着黑陶盅前往寒宸殿,陶盅里盛着日日不重样的吃食,寒浇亦然,每日都有佳人在侧,日日不重样。

    殿外的夫人们渐渐摸清门道。

    她们挚爱的夫主每日会在门口候着的一堆里挑一个进去陪他骄奢淫逸,剩下的一概拒之门外,却独独会放我这个正夫人进门。夫人们本是怀着羡慕嫉妒恨的心态,但不久后她们又发现,虽然我日日都能进得寒宸殿,却是日日进去热脸贴冷屁股。所有进过寒宸殿的夫人都声称,夫主看到她们,均是笑脸相迎,看到艾夫人,便是爱理不理的。艾夫人每日进殿,都只能坐在把冷椅子上,啥事儿也做不成,待不足一刻钟便会无奈地告退离去,而夫主也从不挽留,很明显就是早盼望着她走的架势。

    她们进宫许多年,天天把自己折腾得惊艳绝伦,依旧入不得寒浇的眼。寒浇能去她们的院子里转上一圈就是极难得的荣宠,寒浇能允许她们进入寒宸殿那更是闻所未闻,在寒浇的助力下风头压过正室简直就是她们在暗地里闷着想都怕被人瞧见表情的白日梦。可这个白日梦如今成真了,统统成真了。曾经的寒宸殿是正夫人一个人的特权,如今的寒宸殿,是所有人的殊荣和正夫人一个人的噩梦。

    转眼间,所有的夫人们,不论之前受宠与否,都进寒宸殿过了把瘾,每一个出来后都要把所见所闻绘声绘色向着所有夫人们描述一遍,坚持认定自己才是最特别的那个。一轮结束,寒浇开始第二轮,大家都兴高采烈,玩得不亦乐乎。

    流言迅速传遍了过王宫大街小巷,并以前所未闻的热情高涨起来。流言称:艾夫人失宠,夫主如今的做派,就是在告诫艾夫人要识时务,自动让出正夫人的位子,可惜艾夫人不上道,迟迟不肯表态,估计再这样下去,夫主只得强行撵人了。

    于是大家又开始激烈讨论,新上任的正夫人会是何方佳人?幂琰和婍雪的呼声自然是最高的,但因为这回寒浇无差别的把每个夫人都请进了寒宸殿,惹得那群春心萌动小鹿乱撞的夫人们又忍不住暗暗猜测,夫主会不会是对自己有意思?毕竟当年的艾夫人也是出生卑微,自己好歹也比她强多了,既然她能撞大运当几年正夫人,说不准这回就轮到自己了呢?

    抱着此番心态,每天寒浇挑完幸运儿,剩下的那批便会寻个院落,纷纷贡献出自己带的吃食,大家围成一桌,面红耳赤孜孜不倦地讨论那正位到底会花落谁家。

    本来这帮子女人不到宫宴很少能聚到一起,平日里要聚也是聚成小团体骂街掐架,没想到在我每日倒腾食谱的积极配合下,宫内气氛团结和谐多了。看看,我为集体的贡献值可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呢。

    身为大家的和平大使,每天我经过她们的茶话会小桌时,总能引起所有人的注目仰望,而我总是颇有大家风范地微笑回礼,然后去美人姐姐的未艾堂和她下棋谈心,小日子过得十分规律有序。

    未艾堂的小院中有两棵柿树,冬日时不曾留意,日渐转暖,柿树叶冠开张,叶大光洁绿树浓影,远远瞧去,好一番大气英姿。弦茶与我并不是天天留在院内,时常也出来在宫内走动走动。几番走动下来,我竟发现,这过王宫内几乎所有院落都载上了柿树,入秋碧叶丹果,鲜丽悦目。

    我兴奋地将这发现分享给弦茶,弦茶处变不惊,很是老资历地捋了捋耳边散发,“纯狐王后喜欢这些大气鲜亮的花树,夫主心孝,在过王宫初建时就种下了这些柿树,到现在都有十多年了。”

    “夫主可真有先见之明,柿树不仅好看,结出来的柿果也好吃得紧呢。”

    弦茶用更高高在上的语调道:“柿果算什么,那柿蒂才是宝贝。晒干磨粉,配以姜片能治伤寒,配以白梅能顺气止呃,平日里多饮用,还能保持体态纤细窈窕。”她说得颇得意,都没有注意到我目中短促的深意,她的视线扫过那一颗颗尚还青涩的柿果,露出带点施舍意味的义气来,“我记得归素阁里没有柿树吧?等我院里的那些柿果熟了,你也拿些柿蒂走,你是生过孩子的,那腰身不比旁人,更需多调理。”

    我下意识抚了抚腰际,很不幸摸到了骨头。

    在庖正府被默禹虐待多年,我浑身上下拼起来也匀不出几两肉,来了过王宫好不容易吃胖点了,结果一生诺儿,又给瘦了回去。想着众位夫人或婀娜或丰腴的身姿,我暗暗感慨,的确是不比旁人啊。

    谢过弦茶,我又掩不住好奇,探寻道:“弦茶好厉害,晓得那么多妙方,弦茶懂医术?”

    她略有尴尬的偏过头,“是夫主身边的巫医教授的,不只我,宫里绝大部分夫人都晓得。”

    弦茶虽傲,却从不自吹自擂,坦荡荡的胸襟让人敬服。

    我转开话题,不再提及柿树,眼却沉了下去。

    柿蒂晒干磨粉,用水冲服,连饮七日便可使女子不孕一年。

    这个法子知晓的人极少,若不是默禹特意让我背过此类偏方,我也是万万不可能知晓的。

    几乎全宫的院中都种有柿树,只有归素阁与寒宸殿例外。几乎所有夫人都只知晓柿蒂粉可使人保持苗条,年年宝贝地存起来,只有我未得那巫医真传。

    寒浇后宫女人不少,却无后多年,只有我诞下了皇嗣。

    茶话会依旧日日举办,大家看我的眼神愈发充满期待,可惜正夫人之位到底归谁还没讨论出来,斟寻便传来纯狐王后病重的消息。这个女人在大寒的分量不亚于寒氏父子,她病重的消息甫一投来,便是巨石入水,炸开翻滚的轰鸣。

    纯狐对寒浞的影响力有目共睹,若她有意插手传位,以平日里寒浞对她的百依百顺和因为重病而生的怜惜焦心,更是会产生无法估量的作用。

    寒浇的每日佳人秀也被迫暂停了,把我晾得远远的,开始轮番宠幸幂琰和婍雪。他要把自家后院稳好,再前去斟寻讨好他后娘,这个时候幂琰和婍雪的重要性就在众夫人间脱颖而出,而我的不重要性也更为显而易见。夫人们本来还做着被夫主青睐、登上正位的白日梦,一朝被打回原形,甚为失落,甚为悲愤,哀怨鸣音无可避免地波及到了日渐势微的我身上。曾经出门都昂着脖子走路的琪儿越来越不敢走出院门,其余的丫头婆子们的目中更是带了埋怨与失望,这些我统统当做没看见。

    局势对我太不利,我不可能坐视不管,但亦不可贸然出击。

    寒浇会突然冷落我,肯定有我放了他三天鸽子的原因,还有没有其他原因我却不知。在我还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不再看重我了之前,我打算静观其变。甘棠院和行露院日日卯足了劲开战拉锯战,我哪方势力都没加入,本以为自己会清闲下来,能好好顺几天思路,把前因后果想个透亮。不想天注定了做不成闲人。幂琰和婍雪火焰未烧来,我自己的阵营里便一朵接一朵地蹿出小火苗。

    等待数月总算熬够了日子,好不容易进得宫来的小九依旧打探不到纶城的蛛丝马迹,但这不妨碍他兴奋地满面红光。因为就在不久前,默禹出了秦漠雪山,冰封的山体被他用神力成功开出了一条隧道。

    现已入秋,雪山上不易行军,伯靡决议来年开春便带领三万有鬲军开始往过邑边境秘密转移。

    这三万有鬲军全部驻扎到了过邑边境的那日,便是姒少康与寒家正式开战的那日。蜷缩数年,终于能实打实地战上一场,我和小九自然摩拳擦掌,心中豪气万丈,恨不能直接杀进过王宫。但好日子短促即逝,就在小九走后的第二日,被我责令去试毒的小尹毒发身亡,尸体被侍卫们丢出了宫外。我院里的下人除了芳儿,都是同时进得归素阁,几人之间难免有些感情,眼睁睁看着同伴被我逼死,琪儿的脸冷了好几天,态度依旧恭顺,可不再向往日那般与我说笑,其余的丫头婆子们甚至开始在离我不远处窃窃私语,评头论足。

    我开始担心。入宫以来,我一直一心扑在寒浇身上,没怎么发展其余势力。如今的情形极容易被落井下石。可我又没神通广大到能迅速开辟出一片足以在宫内立足的势力,唯一的突破口还是得从寒浇身上找。我摸了摸腰间挂着的青玉管,就像在摸保命的武器,可它散发出冰冷的温度,好似一堆燃尽的空壳,只给了我绝望的冰凉感。

    我让琪儿打听了几天寒浇的日程。天气已经冷下来,快要入冬了,柿树上本还泛青的坚硬小果子染上红润颜色,每家院子的女主人都张罗着手下去摘柿果,收柿蒂,当大家都行为一致并保持微笑时,没有行为的人就很难笑出来。弦茶不知道的是,我早就发现每年这个季节,整个王宫的女人都会着了魔一样的开始关心起院子里的几棵树来,只是前几年是我一个人特立独行、不想受众人嘲讽,干脆躲在院中假装没发觉,而今年是两个人一起成为特例。

    我、还有幂琰,我们都没法收柿蒂。

    我的归宿阁中压根没有柿树,她甘棠院里的遭了虫灾。

    本来应当我与她一同接受众人假惺惺的同情心,可到头来我还是只得躲在院中屏蔽嘲讽。

    她根本不需要,拒绝了所有夫人送来的柿蒂粉,同时接受着大家的嫉羡,继续做她高傲不可一世的女王大人。没有人同情她,没有人敢同情她,大家只有崇拜、嫉羡、心里痒得慌。因为她如今是被寒浇宠上天的女人。

    不只幂琰,她和婍雪,都被寒浇宠得不像话,天天大手牵小手在宫里无聊地兜圈圈,也不想想过王宫就这么大,每天都逛真是腻得慌。

    听着琪儿每日送来的千篇一律的日程,我觉得心上爬进了一只黏黏的小虫,怎么甩也甩不掉,我本想去会会寒浇,不知道为了什么又逃避着与他见面,他不在寒宸殿本来是个很好的偶遇机会,我可以靠在路边树旁懒懒吹奏青玉管,用一些没什么规律却好听的小片段试探他、打动他,这本来是我的拿手好戏,可我只想把自己关在内室永远不去面对他。

    不面对,就不会失去。我自欺欺人。

    烦躁感在初雪日升到最□□,我在门前立了许久,浑身上下都被纷纷扬扬的雪花落满,有的触到温热肌肤,烫成了一粒粒晶莹水珠。我鬼使神差地想起几年前的下雪天,他带我在窄巷子里打雪仗,他问我为什么要天天把青玉管戴在身上,他对我说,女艾,你就是我的一生钟爱。我突然不受控制,冲回屋内,三下五除二把诺儿包裹成一只厚重的小棉球。

    “儿子,娘亲带你打雪仗去!”

    从来不扫兴的只有亲生儿子。诺儿听说有得玩,兴奋地把手里龟壳一抛,就朝我猛扑来,我抱起他凌空转了几个圈,牵起小肉手,欢天喜地出了门。

    天空在白絮的映衬下澄澈地不像样,鼻尖有奇异的冷香,偶有飞鸟掠起,抖落纷纷珠玉。诺儿疯起来不像样,在前头呼哧呼哧瞎跑着,我小步紧跟在他身后,忍不住笑出声来,那轻松的、发自内心的笑太过久违,以至于听到自己笑声的我瞬然顿足,不可置信。

    天地间蓦地静默了,无声了,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了,我低着头,感受不到指尖血液的流动,只有雪水的滴落。

    然后,我抬起头,诺儿已经停止奔跑,他笨手笨脚地弯下身给被他撞到的人行礼,小脑袋昂得死死的。

    “父君。”

    然后,我也弯下身来,看到了镜中的自己,我被寒浇牵着手,幂琰一袭红装跪在面前,笑得比哭还难看,而我讪讪的脸如今看来尽是嘲讽。

    待我起身与他们平视,幂琰把手轻轻搭在了寒浇的臂弯处,笑容可掬。

    “艾妹妹,好久不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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