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昭容夜访

山岚四起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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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夜时分,一匹驽马拉着一辆不起眼的黑布棚车,不紧不慢地走在东市路上,除了赶车的马夫和跟在车后的一个家丁一个侍女,再无多余的人跟随。马车在月色中穿过了围墙夹道的宽阔大道,最后,停在了千乘王府门前。家丁上前轻轻叩打着虎头辅首下的门环,少顷,门开了,有人出来应门。家丁跟他耳语了许久,出来的人朝马车看看,转身进去了。过了好一阵,才有人出来,对着家丁低声说了几句。家丁转身过去,恭敬地对着车帘后面说话。然后,侍女撩开了车帘,把一个用绢纱遮住了半边脸的妇人搀下车来,扶着她进了王府大门。

    太平公主家常衣着,面无表情,目光闪瞬倚靠在软榻上,软榻两侧立着两个高大的凤形烛台,凤凰的喙上插着粗大的红烛,烛光闪烁,整个厅堂若明若暗,光影浮动。两个执着长柄团扇的侍儿一左一右,为太平公主轻轻地扇风。

    踏着月色到了厅堂门前,那个妇人除去了遮脸的绢纱,缓缓地走了进去,在门槛前站定,低着头躬身施礼:“公主安好?”

    太平公主欠身坐起:“昭容一向少见,还是这般的仪态万方。如仙,怎么不长眼,还不快请昭容坐下。”

    侍儿如仙端过一个绣墩,放在了那个妇人身后:“昭容请坐。”

    那位被太平公主称为昭容的女人再施一礼,轻轻坐下,两手对握,置于双膝之上,依旧不敢仰视,低眉敛眼,似乎在想着怎样开口说话。太平公主也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她看,厅堂里一遍静寂,只有蜡烛燃烧时发出的轻微的“噼啪”声,和长柄团扇摇动时几乎听不见的“呼呼”风声。

    太平公主把脚放下软榻,坐直身体,借着闪烁的烛光,更加仔细地打量着正襟危坐的妇人。只见她把乌黑浓密的头发随便地挽成了一个沉重的发髻,用一根银簪别在脑后,前额上一丝头发也没有,显得她的额头光洁细腻,长长的脖颈上仿佛玉石雕琢而成,脸上五官如像是描画出来的一般,长得都恰到好处,两眉入鬓,双目秀美,鼻梁高挺,口唇红润,虽然年逾四十,却依然腰肢窈窕,身材匀称。她名唤上官婉儿,大唐王朝第一才女,聪慧过人,曾是武周朝则天皇帝驾前红人,大圣皇帝在位时,须臾也离她不得,她协助大圣皇帝处理日常政务,起草诏书,因此人送雅号“巾帼宰相”。到了中宗继位,又被封为“昭容”,宠爱不减于当年,在内廷更加手眼通天,炙手可热。当年,为了争夺一个美男子绣花草包崔湜,她与太平公主反目成仇,投靠到了韦皇后阵营,与太平公主水火不容。今天,她微服来访,太平公主一时也猜不到她的来意。只有冷漠地等着她说话。可是,上官婉儿却没有要先开口的意思,不时抬眼看一眼太平公主,眼里含着殷殷笑意。

    等来等去,还是太平公主先开了口:“昭容夤夜至此,该不是来陪着太平消夏闲坐的吧?”

    上官婉儿欠一欠身,低声道:“久疏问候,今天,先向公主赔礼。来得突兀,也请公主见谅。”

    “有话说话,不必如此。”

    上官婉儿抖一抖衣袖,依旧语气恭谨地说:“谢谢公主不念婉儿旧恶。冒昧求见,确实是有一件大事要面禀殿下。”

    “你说罢。”

    上官婉儿看看四周:“请公主屏退众人,可否?”

    太平公主想了一想:“好罢,如仙,你们退下去。”

    侍儿们鱼贯地走出了厅堂。最后出去的如仙把厅堂的门关上了,留下了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二人面对。

    见众人退了出去,上官婉儿抬起头来,低声地说:“今天,韦皇后要婉儿以圣上的名义起草一份遗诏。”

    “哦--------”太平公主立时来了兴致,提着裙袍下了软榻,走到上官婉儿身边,拉过一个绣墩坐下:“遗诏?这么说,圣上果然已经殡天了?”

    上官婉儿微微点头。

    “为什么秘不发丧?”

    上官婉儿轻轻地吐出了四个字:“后事未决。”

    “后事未决?”

    “对。”

    “这起草遗诏也是后事其中之一?”

    上官婉儿又点了点头。

    太平公主一双眼睛盯着上官婉儿,问道:“她怎么说?”

    “叫我写两条旨意。”

    “哪两条?”

    “一、立温王李重茂为皇太子。二、皇后知政事。”

    太平公主冷冷一笑:“知政事?她好当第二个大圣皇帝。”她转问上官婉儿:“昭容打算怎样写诏书?”

    上官婉儿低头细语道:“社稷大事,婉儿岂敢自专,所以,特来拜见公主,请公主明示。”

    太平公主再次凝目打量着上官婉儿。婉儿幼年入宫,身为罪臣之女,被发配到掖庭,依傍着寡母长大,幼年就遍尝了世态炎凉。亲身经历了武周朝和景龙年间的风云起伏变幻,在各派政治势力间闪挪周旋,打熬出了一身非凡的功力,能够在皇家宫廷这个险恶的境地中数次化险为夷,面临死亡的边缘又得以全身而退,求得存身之地。太平公主知道,婉儿虽然投靠了韦皇后一党,内心还是慑于自己在朝野的势力。此时,中宗突然不明不白地崩驾,朝局再一次面临难以预料的机变,婉儿此刻来访,必有她的打算和用意,无非是想用脚踏两只船的伎俩,为她自己寻一条退路。

    太平公主浅浅一笑:“那,昭容你打算怎样写呢?”

    上官婉儿抬起眼睛,恭谨地看着太平公主:“上官已经禀过公主:社稷大事,不敢自专,特地来请公主赐教。”

    “敢不依照韦皇后的懿旨吗?”

    上官婉儿垂下眼帘,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怎么办?照着她的意思写,明明是把大唐江山拱手送到她的手上。她想这一日,已非一朝一夕了!”

    “公主所言极是。”

    太平公主站起身来,在厅堂里踱着步:“如若不按她的意思写,明显是不能公开诏告于天下的。”

    上官婉儿低声附和:“公主言之有理。所以,此诏书必须不违拗她的意思,又能制约于她,即使她今后知政事垂帘听政,却不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太平公主若有所思,绕着上官婉儿不停地踱步,上官婉儿的眼睛随着她的脚步转动着。大厅里除了太平公主缓缓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声息。

    蓦然,太平公主停下,昂首向天,一双眼睛灼灼闪光:“可以按她的意思写,不过,必须再加上一条:相王李旦参谋国是!”

    上官婉儿略一思忖,提出了疑虑:“只怕她不认可。”

    太平公主双眉一扬,嘴角一撇:“她不认可,有理无理?!新君年幼,阅历尚浅,又是仓促继位,定然无力独掌朝政,须得一个得力之人辅佐!相王睿智机敏,厚德公正,正是不二人选!由他协力新君执掌江山,是黎民之福,社稷之幸!再者,先帝在位时,就亲封相王为‘皇太弟’,即是有意将江山社稷托付于他。天下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再说,这天下本来就是李家的天下,岂可让给他人做主,自家倒只有袖手旁观之理!太平看那个有天大的胆子,敢说出半个‘不’字来!”

    上官婉儿唯唯诺诺,哪里说得出来半句反驳的理由:“公主高见,令婉儿不胜感佩,那,婉儿就照此拟旨。”

    “唔。”

    “公主,那婉儿即刻回府,连夜起草诏书,就此告辞了。”上官婉儿站起身来,躬身施礼,准备离去。

    “慢!”太平公主抬手止住了上官婉儿:“时辰晚了,昭容回宫多有不便,不如就在这里把诏书打一个底稿出来,有什么不当之处,我们也好斟酌商议。”

    上官婉儿哪敢违拗,垂手而立,等着太平公主安排。太平公主唤来了侍儿如仙,要她即刻准备好纸笔墨砚,请上官婉儿上座。婉儿在宫中为大圣皇帝和中宗起草诏书不计其数,早已是驾轻就熟,待砚池中墨汁研就,握笔在手,饱蘸墨汁,略一思忖,落下笔去,如走龙蛇行风云,须臾之间,已把诏书写好,轻轻吹干墨迹,双手捧起,恭恭敬敬地送到太平公主手上:“请公主过目。”

    借着烛光,太平公主仔细地把诏书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就递还给上官婉儿:“好,就这样吧。”

    上官婉儿收起诏书,却不急着离开,频频注目太平公主,似有难言之语一时碍难出口。太平公主看了出来,开口说道:“昭容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上官婉儿轻轻地点了点头:“婉儿有一事相求。”

    “你说吧,昭容,如今我们已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尽管说。”

    上官婉儿先挤出了一个笑脸:“公主大德,婉儿没齿不忘。”

    太平公主是个率性人,从来不喜欢说话吞一半吐一半的,她打断了上官婉儿还要准备继续说下去的颂圣之语:“天色晚了,昭容还要回宫草就诏书,有什么话直说了罢,这么着你累,我也累。”

    上官婉儿敛起笑容,低声下气地说:“只有一事相求,日后倘有不测风云,万望公主看在大圣皇帝的面上,对婉儿施以援手。”

    “哦--------”,太平公主伸手虚扶了弯腰低头的上官婉儿一下:“这个自然,你也不必担忧,到时候,太平一定保你无虞!”

    得了太平公主的保证,上官婉儿放下心来,殷殷告辞出来,上了在王府门外等候多时的马车,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她的宅邸。

    第二天一早,太平公主就命大儿子薛崇简去了临淄王的藩邸,请他过府议事。李隆基匆匆来到,刚一坐定,太平公主就把上官婉儿夤夜来访的事情细细地说给他听了。

    临淄王沉吟一阵,慨然道:“立了新君,她知政事,看起来图穷匕首见的时候只在旦夕之间了。”

    太平公主说:“姑母没有跟你商量,就把相王推出参政国是,这样,可以暂时制约于她,她行起事来,恐怕就没有那么便宜了吧。”

    临淄王摇了摇头:“父王性情淡泊,不耐噪杂,一向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根本就不是韦氏一族的对手。而且,韦皇后也绝对不可能让父王参理朝政,不信,姑母且拭目待之。”

    太平公主咬着细密的银牙,长吁一口气道:“情势紧迫,不容我们思前虑后。必须要早作安排。”

    临淄王十分赞同:“姑母在朝中心腹耳目众多,请即刻与他们联络,将来如若起事,少不了要从内廷开头。”

    太平公主连连点头:“说得是,我们联起手来,再来个玄武门之变,肃清域内,求得个海晏河清!”

    “姑母,还有一事不得不说,韦后把你和父王都盯得紧,你们一旦有所动作,她一定会先发制人,拿你们开刀。我不起眼,是个无职无权赋闲的小王爷,他们一定虑不到小王的身上,不如诸事由小王出头露面,联络人事。姑母只管隐身在幕后,出谋划策,有什么事情,差遣小王去办理就是了。这样,才不至于打草惊蛇,使他们早有防范,我们急切之中不好下手。”

    “好,有道理,就照你说的办。”太平公主由不得由衷地夸奖了李隆基一句,接着说道:“朝中大臣皆不服韦后擅权,刘幽求堪与同谋,你可与他协力为之。”

    “谢谢姑母指点,我相机与他联络。”

    临淄王英姿勃发,成竹在胸,此时,太平公主天大的心事终于消解去了一大半。她走过去,踮起脚尖,使劲地拍了拍李隆基宽厚的肩膀:“要灭朝中奸党,唯有你李家阿瞒才当得此重任!”

    李隆基豪迈地说:“好,姑母信得过侄子,侄子也就不推脱了。一定尽力而为之,不灭奸贼,誓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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