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宴会

漫步长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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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已经偏西, 又大又红,洒在河上的余晖,泛起金光, 一片潋滟, 胥良川背着手, 任风着着自己的衣袍, 背后是红日远山,孤寂又清远。

    他目送着蔡家的马车走远, 再静立半晌, 然后抬脚下船。

    后面跟着的胥良岳也疑惑地看着蔡家的马车,暗自猜着难道兄长中意之人是凤来县主?

    可听说凤来县主和太子走得很近,太子身为储君, 身份权势都让人望尘莫及,那兄长要如何做才能赢得佳人芳心,难不成与太子相争。

    他摇摇头, 打开折扇,装模作样地叹下气。

    胥良川冷冷地扫他一眼,“收起你的心思, 凤来县主与为兄无半点关系。”

    胥良岳惊讶地张大嘴,兄长莫不是有读心术,怎么能猜中他心中的想法, 还急着撇清, 若不是凤来县主, 又是谁, 总不会是那丑陋又做作的赵家二小姐吧。

    他一阵恶寒,浑身抖了一抖,抛开心思,急忙跟上去。

    “兄长,若不中意县主,那又是谁?”

    胥良川淡淡地睨他一眼,“没有谁,你若再乱说,我让许雳送你回书院。”

    “不要啊,兄长。”

    他胆战心惊般地看一眼跟在后面的黑脸汉子,连忙闭了嘴。

    姐妹仨坐在马车上,赵凤娘冷着脸,“燕娘,你今日言语有些不妥,雉娘如何,那是我们赵家的事情,你万不该在外人面前提及,在外人眼中,我们姐妹三人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赵燕娘不以为然,什么姐妹,她可是嫡出,哪是一个庶出的死丫头能比的。

    “蔡家姐妹也不是外人,上回我来府城时,她们已与我成为知交好友,再说我也没有说错,雉娘除了一张脸以外,再无其它的优点。”

    雉娘都要气笑了,赵燕娘老拿着她的长相说事情,不就是因为自己本身长得丑吗?就因为自己丑,所以一直要拿着别人的长相说事,恨不得踩在泥里。

    “大姐,你莫要怪二姐姐,她说得没错,除了这身皮囊,雉娘女红琴棋书画都不精通,而二姐姐则不同,抛开长相不说,其它的都很出挑。”

    她的话语很轻柔,带着怯意,可话里的意思却让人听着不太舒服,赵燕娘朝赵凤娘露出一个你看我说得没错的眼神。

    赵凤娘深看雉娘一眼,慢条斯理道,“你能这样想很不错,燕娘莫要心中不平,你在人前嘲笑雉娘,别人就会在背后说你不悌姐妹,无论是嫡出庶出,都是父亲的血脉,我们姓赵,纵使不能亲密无间,也要做到和睦相处。”

    她的神色很冷,燕娘这样的作派,只会让别人嘲笑赵家所有的姑娘,而不是雉娘一人。

    真不知道娘这些年是怎么教燕娘的,养成这样的性子,在京外还好,渡古县中父亲官职最大,燕娘再如何举止无礼,也没有人会计较,但京中就不同,世家女子最看重的就是品行,一个品行不好的女子,长得再美貌也没用,何况燕娘长得也不出色。

    听姑姑透露过,想将父亲弄到京中,若真有那一天,燕娘这样可就不妥。

    “燕娘,不管你以前是怎么想的,从今往后,你要记住,雉娘是你的妹妹,在家里闹些小别扭没有关系,但一定要有分寸,在外面,我们姐妹之间要相互维护,你明白吗?”

    赵燕娘不甘愿地嗯了一声。

    赵凤娘看一眼自始自终都低头的雉娘,叹了一口气,这位庶妹,不知是真的无心口直,还是扮猪吃老虎,可能也是个有小心思的,毕竟是姨娘所出,纵是有些心思,也透着一股小家子气。

    她放轻声音,“雉娘,你二姐姐性子直,你莫要往心里去,将来我们姐妹几人要结成一心,相互扶持。”

    雉娘感激地抬头,细若蚊蝇般地称是。

    马车到了蔡府,蔡夫人和二小姐蔡知蕊都在门口候着,赵家姐妹下车,蔡夫人立马上前,“县主一路劳累,能赏光应约,让我们蔡府满府荣光。”

    “蔡夫人客气,蔡家盛情,凤来不敢辜负。”

    赵凤娘笑意嫣然,将二位妹妹介绍给蔡家人,蔡家母女看见雉娘的长相,眼神都闪了一下。

    众人进门,蔡知奕将几人引到后院的阁楼,此处早已收腾出来,以便赵家姐妹小住几日。

    房间收拾得雅致芳香,桌上还摆放着新采摘下来的花儿,赵凤娘很满意,她被安排在最好的房间里,蔡家人以为赵家只有姐妹二人,故而只备有两间房,故而让燕娘和雉娘共处一室。

    燕娘老大的不高兴,不过才被赵凤娘教育过,心中有气显在脸上,却没有发作出来,她指着室内的小塌对雉娘道,“我习惯一人睡,你晚上就睡那里吧。”

    那小塌比一般的床还上宽,上面铺着的被褥看起来也不错,雉娘不想在小事上计较,闻言点了点头。

    燕娘见她乖巧,对她气消了一些,满心里都怨恨起凤娘,上回她来蔡家里,住的是最好的那间房,这次来蔡府,不仅蔡家人所有的眼光都在凤娘身上,连其它的都让她靠一边,她越想心里越不舒服,要是当初被接到京中的是她,那么所有的一切荣耀都是她的。

    雉娘不理会燕娘心中所想,和乌朵二人将东西搬进来,主仆二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暂时小休一会。

    蔡家人备好接风的宴席,姐妹几人收拾好,便被人请到花厅,蔡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做陪,赵凤娘姐妹三人坐在另一边。

    蔡家两姐妹长得都像蔡夫人,颇有几分姿色,大小姐稳重,二小姐活泼,一静一动,和赵凤娘聊得不亦乐乎。

    蔡夫人有几分风趣,说笑间,气氛更加缓和。

    她带着笑意对赵燕娘道,“一段时间不见赵二小姐,比以前看起来要清瘦一些。”

    “最近家里事多,母亲不在,我在操持后宅,所以瘦了一些。”

    赵燕娘这话说得蔡夫人脸色一变,赵县令家的那位夫人的事迹都传到府城,人人都道董氏死有余辜,她本来对于再次邀请县主的事情有些犹豫,思量了好几日,迟迟没有行动。

    最后还是夫君问起,道县主归家已有好几日,为何一直没有下帖子相请,她才将自己的担忧说出,夫君略微深思,直接道县主背后靠边的是皇后娘娘,又是长在京中的,虽是董氏所出,却无什么大关系,让她放心结交。

    她一直刻意不去提起赵家的事情,谁知赵家二小姐主动提及,前次二小姐来家中做客,为人就让人很不喜,若不是看在县主的份上,这样的人她们还真不想再结交。

    说起来也是,就董氏那样的为人,能教出什么好女儿,她转头看向赵凤娘,赵凤娘依旧带着笑意,“我二妹妹这话说得不假,我才从京中来,家里的事情都有些不太清楚,都是二妹妹安排的,真是难为她了。”

    “二小姐能干,以后必是理家的好手。”

    赵燕娘眼有得色,头昂得老高,坐在一边的蔡知蕊嘴角撇了一下,赵燕娘前次在家中做客,做派举止都十分讨厌,眼皮子又浅,看到自己的首饰都想借戴,临走时还被她磨去一对宝石耳铛,要不是看在县主的份上,谁会邀请她一个县令之女来做客。

    蔡夫人带着笑意对凤娘道,“前次二小姐曾来府中做客,与小女们很是要好,再是妥当不过的人,行事举止都没得挑,颇有大家风范,若不是我家儿子早已娶妻,说不得要厚着脸皮提上一提。”

    蔡知蕊的嘴巴翘得老高,大哥才看不上这么个丑女,母亲净说瞎话。

    赵燕娘的脸上的得意之色更甚,赵凤娘脸上始终带着笑,乌朵在后面替雉娘布菜,雉娘小口地吃着。

    蔡夫人说得是客气话,也就赵燕娘听不出来,还在心中感慨可惜蔡家公子成亲早,要不然也是个选择。

    “蔡夫人谬赞,蔡公子人品出众,没能成为您的儿媳,是我二妹妹的遗憾。”说完赵凤娘将自己碟中的一块鸡肉夹到她的碗中,“三妹妹想必是饿得不轻,中午吃得少,船上的饭菜不合胃口,眼下莫要辜负蔡夫人的盛情,多吃些。”

    蔡夫人闻音知意,忙道不是,“看我,一心想着和县主说话,都忘记你们一路辛苦,必是腹中略空,来,尝尝这些临洲的菜,也不知合不合县主的口味。”

    “蔡夫人客气,菜色都是极好的。”

    赵凤娘说着,她身后的黄嬷嬷有眼色地布菜,其它的丫头们也都布起菜来,一时间,只见筷子动,不闻说话声,连咀嚼声都没有。

    雉娘心下暗叹,幸好她在家中有意地模仿巩姨娘,若和前世一般吃饭随意,怕是要闹笑话。

    赵燕娘忿忿地剐着雉娘,就知道吃,害得蔡夫人都没有再接着夸奖自己,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活该没人喜欢。

    她的眼神不加掩饰,赵凤娘警告地看一下她,她这才移开目光,蔡夫人似没有看到一般,不时地介绍菜色。

    一顿饭毕,众人去园子里边逛边消食,赵燕娘拉着蔡知蕊的手,亲热地说着话,蔡夫人和蔡知奕一左一右地伴着赵凤娘,只有雉娘一人落在后面。

    她看得分明,那蔡家的二小姐几次想挣脱燕娘的手,却被燕娘抓得死死的,心不甘情不愿地走着。

    心中好笑,这些官夫人们真会睁眼说瞎话,黑的都能说成白的,让人真假难辨,什么赵燕娘举止没得挑,不过是看在赵凤娘的面子上,做人情罢了,就赵燕娘那德行,哪会讨人喜欢。

    蔡府比起渡古的县衙后院,不知道要大上多少倍,园子里还有假山池塘,池塘中还有锦鲤在欢快地不时冒着水泡。

    赵燕娘来过一回,已不再感到吃惊,凤娘自小出入宫中,蔡府在她眼中不过是一般而已。

    蔡夫人不经意地回头看一下,见雉娘脸色平平,似乎并不稀奇的样子,心中暗道怪哉,一个小小县令家的庶女,居然有这样的定力,真是少见。

    眼见日暮天凉,蔡家人体贴地让她们去休息,姐妹三人回到阁楼,各自歇下不提。

    翌日一早,蔡家就热闹起来,夫人们陆续地来到,还有一些未出阁的姑娘,为了这次宴会,蔡夫人可是准备许久,城中的官家夫人们也早就等着这一天,谁都想和凤来县主攀上交情。

    蔡府的下人们将马车引到外面的侧边,然后领着她们进入园子,园子的早就被装饰过,焕然一新。

    临洲城的夫人们以蔡夫人马首是瞻,蔡夫人又讨好着赵凤娘,赵凤娘被众人拥簇着,如星绕月。

    她身着粉色的流仙百花裙,妆容淡雅,梳着高高的飘云髻,上面簪着宝石珠花,髻子微微地向后弯着,如幕的长发散开,像流水一般。行走间,裙摆似金光闪现,层叠如波,整个人飘逸如仙。

    众夫人赞叹着,这才是皇家的作派,不愧是县主,一行一动间,全是高不可攀的气势,恰当好处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赵燕娘被排挤在外面,远远地看着这一幕,更是妒火中烧。

    为了这次宴会,蔡家可是下了血本,请来声名远播的今朝喜戏班子,今朝喜的台柱子柳老板也会登台,戏台子早已搭好,众人落座,赵凤娘和蔡夫人坐在最前最中,其次是身份高些的夫人和蔡家的两位小姐,边上是燕娘和雉娘,后面才是其它的夫人和女儿们。

    座位之间的小桌上,早就摆好花茶点心还有果盘,点心精致,香气盈鼻,夫人们相互地谈笑着,却无人顾得上吃一两块。

    台上的大幕慢慢地拉开,甩着水袖的花旦袅袅飘飘地上台,点翠头面青乌发,画着极其艳丽的妆,眼睛水盈盈的,一回首,一抛眉,一甩袖子,万般风情。

    婉转的唱腔绕在周围,看众夫人陶醉的神色,就知花旦唱功了得。

    雉娘听不懂戏曲,但不防碍她欣赏美人,台上的旦角身段柔媚,眼睛里全是戏,就那么轻轻地一抛眼,让人神魂颠倒。

    夫人们沉醉其中,渐渐无人再说话,蔡家的二位小姐都看得专注,尤其是二小姐,跟着那花旦的唱腔,嘴巴也在一张一合。

    一曲毕,其它的角色接连登场,余音不绝,众人已经入迷,蔡夫人认真地听着,赵凤娘也含笑认真地看着台上。

    “柳老板果真名不虚传。”夫人们小声地议论着。

    等一出戏进尾声,管乐停止,戏子们纷纷转入幕后,大幕拉上。

    夫人们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议论起几才的精彩桥段,满口地夸着柳老板的功力,雉娘不知哪位是柳老板,心下猜测。

    不一会儿,一位仍旧未卸妆的戏子走出来,白色的直裰,前胸平坦,正是刚才让人惊艳的花旦。

    他躬着身朝夫人们行礼,口中说着吉祥话儿,蔡夫人欢喜地让人打赏,赵凤娘也让人备上赏银。

    听到别人的议论,雉娘方知这位就是柳老板,能被称为老板的,必然都是戏曲的大家。

    柳老板再三道谢,才转回戏台,临走时眼波勾转,雉娘打了一个寒战。

    大幕重开后,又换上另一队人马,赵燕娘有些坐立不安,偷偷地起身,雉娘心不在台上,小心地留心着周围,见那蔡家的二小姐也悄悄地离开。

    好大一会儿,第二出戏都快要落幕,赵燕娘才回来,脸上神神秘秘的,带着嘲弄的笑,不时地瞄着蔡家的二小姐的位置。

    雉娘心下纳闷,转头一看,蔡家的二小姐也已归位,脸色红红的,眼神迷离,嘴角噙着笑。

    台上在演绎着悲欢离合,台下人也如痴如狂,动情之处,用帕子拭泪。

    看完戏,蔡夫人引着众人回到厅中,府中的下人们早已布置好,大家依次落座,蔡夫人一拍手,丫环们就端上烹好的佳肴。

    先是冷盘,后是热菜,菜色精致,无论品相还是色泽,都让人食指大动。

    赵凤娘自然又是被人众星拱月般坐在正中间,燕娘和雉娘被安排在另一侧桌,席间众人谈笑风生,都是围绕京中的事情,女人们在一起,免不了要谈论一些大家都感兴趣的事情,比如衣饰面料,美容膏子,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问起,赵凤娘轻声慢语,一一道来。

    京中繁华,流行的料子花样都未传到临洲,赵凤娘对于这些,如数家珍,往往廖廖几句,就能形容出华美的东西。

    夫人们带着讨好,认真地听着,姑娘们眼中透着神往,熠熠生辉,恨不得插翅飞到京中,全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赵凤娘,感叹着对方的好命和福气。

    雉娘依旧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认真是听着赵凤娘的话,侧面了解着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慢慢地,她感觉到已经有好几位夫人用打量的眼神看向这边,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赵燕娘插不上嘴,凤娘说的那些,她闻所未闻,有心也想显摆几句,几次张口,都无人搭理,越发的气闷。

    蔡家的二位小姐和别人一样,都听得入神,都没有注意到她。

    等赵凤娘说得差不多,蔡夫人也带头说起临洲的一些事情,临洲与京中自是无法相比,每每说到差距之处,众夫人又是感慨。

    “京中热闹,哪里是咱们小小的临洲能比的。”

    “是啊,咱们临洲,一年都难得有几回盛会,此次若不是县主驾临,哪有机会让我们聚在一起。”

    赵凤娘随意问道,“临洲城中,最近可是有什么威望的老者要举过寿诞?

    “县主问得不错,明日是方大儒的六十大寿。”蔡夫人回道。

    赵凤娘点头,带着仰慕的神色,“原来是方大儒,凤来一直久仰大名,倒是赶巧,明日正好去拜访。”

    方家是书香世家,虽比不上胥家那么名扬四海,但也是几百年的大世家,和北方的文家齐名,两家都低调又有底蕴,从前朝到现在,如长青树一般屹立不倒,方家人不爱官场,隐于市井,方大儒年少成名,风姿卓绝,只不过他和先辈们一样,视科举如无物,寄情于山水,反倒深受读书人的景仰。

    雉娘心下一动,赵凤娘必是想起胥家人上府城做客,才有此一问,能和胥家是故交的,必然也不是等闲之辈。

    不愧是常出入宫中的人,这般心细,常人难及。